草原的精神原乡大概就在于其奔腾的风度，带有勇敢的奇幻与广阔的胸怀。

天空是奔腾的，它是很高、很长、很远的蓝，似穹庐，笼罩四野，苍苍茫茫，无边际。长空不碍白云飞，白云一层层包裹散来，看得见纯白的透明。

蓝色穹庐之下，一点一点小草，汇聚成了大地的皮肤。远观，极简的曲线，勾勒出天地的轮廓，似母亲温暖的臂弯，这大概就是草原让人亲近的缘由。

以前看李诞说段子，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内蒙人，想着草原和大海是一样的东西，可当自己搬去海边后，就整日整夜地惦记草原了。大海和草原都奉献给了远方，有着遥远的相似，只是大海是不可触达的远方，而草原的远方是回得去的。

如果说远观的草原是静态的风景画，那近观的草原则是动态的现场秀。

“风吹草地见牛羊”，牛羊们总显得优哉游哉，

慢慢吃草，慢慢看天，慢慢看身边奔腾的骏马。

摄影  │  胡子卉

马蹄声愉悦大地，骏马是草原野性的代名词，勇敢无畏，

以速度的驰骋打破草原的迟缓。

草原牧马人驯服一匹马，不是去止息它的野性，而是去尊重和珍惜它生命深处的野性。人与马，都接受了草原的馈赠，他们都是神圣的生灵。人爱惜马，为马歌唱；马带人奔驰在草原之上，马也在听人的故事。

蒙古族作家鲍尔吉·原野曾揣测过马儿的心声，他写到：

如果马会说话，吐露的必是诗歌的词语，关于河流、草地和郭日郭山那面的马们的爱情。我曾经看过两匹马在山那边的草场漫游、吃草，然后交颈伫立，蜜汁一样的暮色流淌在它们饱满的肢体上。

草原上的生灵都为草原而歌唱，天的辽阔、云的灵动、地的苍茫、马的驰骋，生命都在竞相奔腾，生命都泛着热爱的滚烫。

听草原音乐，最喜爱它那意犹未尽的悠远和寂静质朴的真意。而最能代表草原的歌声，莫过于蒙古长调。

人们都说长调是游牧文化的一朵永不凋谢的花。哪里有草原，哪里就有长调；哪里有牧人，哪里就有长调，这是一首马背上的歌，更是一首唱不完的歌。长调大概有两千多年的历史，是蒙古族一代一代唱着唱着留住的。

长调常用马头琴和呼麦来伴奏和引入。马头琴琴声哀怨宛转，如诉如泣，犹如天边的鸿雁携来的家书。呼麦是草原赋予人们的庄严，震颤喉音，仿佛草原的独语，带有天启的意味。

长调的演唱者并没有太多高超的歌唱技艺，也有过多的华丽辞藻。他们似乎只是在模仿草原的一切，模仿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，模仿草原的天空云朵的变化，也模仿消弭于草原深夜的情思，以及宇宙的奥秘。

长调重要的不是唱了什么，也不是唱得多优美，听的是长调之中的诚恳，以及感受到的无尽情义。

情义绵长，所以长调是没有收尾的。

鲍尔吉·原野在《原野上的草原》里对长调的不完结解释得恰好，他说“听过长调余音绕梁，心里无法收束，没听够或没听完，这正是长调的魅力。长调的美学原则不在总结升华一个道理……它不‘完‘。不完结的旋律融化在草原宁静的生活和蒙古人的笑容里。”

草原人对草原是时时刻刻怀有谦卑之心的，他们虽然有强健的体魄、勇敢的灵魂，以及奔腾的骏马，但草原人却未想过征服草原，而是感激草原接纳自己。敬畏和爱护草原，大概是每一个草原儿女与生俱来的本能。

或许，正是因为这份敬畏，草原的寂静就化为无言的、无尽的歌声。

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草原，每个人都有一个关于草原的梦。

从前那些歌里的草原，人们都爱唱。“爱上一匹野马，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。”是想拥有宽广的胸怀来成全董小姐的自由。“去大草原的湖边，等候鸟飞回来。”理想的居所还是在草原，满是单纯的笑意……草原是让人回归的，不似大海让人飞翔。

诗人席慕蓉就是一个追寻草原梦乡的过客。

在5岁前，席慕蓉是一个标准的蒙古娃娃，说蒙语，唱草原的歌。而后离开了草原四十多年，忘记了蒙语，忘记了草原的歌声，却没有忘记草原是她的家乡。她呼唤着风沙来处的故乡，在疾驰的车中泪满衣裳。

而当她阔别草原46年后，重新见到梦里的家乡，有一种骑马归乡的恍然若失，写下了诗歌，“父亲的草原，母亲的河/虽然己经不能用/不能用母语来诉说/请接纳我的悲伤，我的欢乐/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/心里有一首歌/ 歌中有我父亲的草原，母亲的河......”

另一位诗人海子不是草原的儿女，他似乎更热爱大海的。但他的大海只归于理想，草原才是牵引他走进远方精神领地的“姐姐”。

海子终于在草原见到了理想的远方，有美丽的戈壁与最后的草原抒情诗，还有一个想念的”姐姐”，带着体谅的温度，是人性的光亮。他终于把远方还给了草原，也终于接纳了心底的两手空空。原来，远方的草原梦乡，是看得见自我的镜子。